萨布琳·姆萨维 (Sabreen Msarwi) 上周丢掉了在加内提克瓦一所中学教授阿拉伯语的工作，因为她参加了每年都会举行的纪念“纳克巴”的游行。“纳克巴”指的是 1948 年以色列建国前后约 70 万巴勒斯坦人流离失所的那场灾难。

她是数十名以色列教育工作者之一，其中一些是巴勒斯坦人，一些是犹太人，自 10 月 7 日起，他们因发表批评以色列发动加沙战争、支持巴勒斯坦抵抗运动以及其他政府认为不可接受的观点而被当地学校和大学停职或开除。民权组织和辩护律师统计，过去七个月，学术界至少有 46 人因表达异议而被起诉，其中至少有 28 人入狱。

“现在教师没有言论自由，”姆萨维在她位于以色列中部一座拥有 45,000 人口的阿拉伯城市塔伊贝的家中告诉我。她今年 46 岁，教书已有 23 年。“我们因为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受到迫害。”

关于对教育工作者实施制裁的具体数字很难得出，但以色列公民权利协会告诉我，自 10 月以来，至少有 35 个城市、乡镇和大学对教师和教授采取了纪律处分。像 Msawri 一样，他们大多被指控在课堂之外犯有违规行为：参加反政府示威游行，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对加沙人民的关切，或批评以色列在那里的侵略行为、占领约旦河西岸或总体上反对犹太复国主义。

国家安全部没有回复有关那些面临逮捕和起诉的人的电话。

即使在自由民主国家，战争时期镇压异见人士也是常有的事，但以色列专家表示，这次镇压比以往战争期间更为严重，因为以色列右翼政府担心异见教育者可能对年轻人产生影响。批评人士称，自 10 月 7 日以来，保守派活动人士抓住了爱国主义浪潮，铲除他们认为是麻烦制造者的教育者。

“言论自由很好，但以色列人民说他们不想听到老师发表反对以色列的言论，”在贝特谢梅什教授《托拉》的正统派活动人士沙伊·格里克 (Shai Glick) 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一直领导社交媒体活动将活动人士赶出学校。

以色列没有宪法，也没有像《第一修正案》中概述的那样明确保护言论和集会自由。其基本法律和法院判决一般都保护这些权利，但程度不如美国，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尽管在 10 月 7 日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数十万以色列人都在抗议政府侵蚀民主制度的举措，但对教育工作者异议的打压却没有引发多少抗议或公开讨论。

这里最受关注的教育工作者案件是纳德拉·沙尔霍布-凯沃基安 (Nadera Shalhoub-Kevorkian)，她拥有以色列和美国的双重国籍，在希伯来大学任教 28 年，撰写了 100 多篇文章和书籍。今年 3 月，她因指控以色列犯下种族灭绝罪并质疑哈马斯是否在 10 月 7 日实施了性暴力而被该大学法学院停职，随后又恢复了教职，但 4 月她因涉嫌煽动恐怖而被捕。

沙尔赫布-凯沃基安在今年早些时候的播客采访中将以色列描述为“恋尸杀人机器” ，她在监狱里待了一夜，之后法院下令释放她。由于刑事案件尚未结案，她拒绝接受采访，但我采访了她的律师阿拉·马哈伊纳。

“纳德拉会说和我一样的话——以色列过去在校园里享有的微弱言论自由自去年十月以来已不复存在，”马哈伊纳说。“政府利用这场战争作为借口，将那些不赞同其观点的人变成国家的敌人，而学者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

这所大学可能是以色列最负盛名的大学，它为沙尔赫布-凯沃基安的停学行为辩解，称自己是一所自豪的“犹太复国主义机构”，这引发了学术界和民权倡导者的批评，特别是因为该大学长期以来一直宣称自己对巴勒斯坦裔以色列人的包容性。

“以色列的旗舰大学向世界表明，它不接受任何不符合犹太复国主义国家路线的辩论或对话，”教授阿拉伯语的以色列犹太人乌里·霍雷什 (Uri Horesh) 说。

去年秋天，霍雷什本人被阿什杜德附近的一所小型学校阿奇瓦学院解雇，他曾是该学院语言学的高级讲师。他说，他被解雇是因为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帖指责以色列实施种族灭绝，并呼吁“解放加沙贫民区”。他现在在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任教。

以色列全国学生联合会于 10 月呼吁开除那些支持哈马斯袭击的学生或教职员工，并鼓励匿名举报任何涉嫌支持恐怖主义的人。不久之后，一群人包围了内坦亚学院的阿拉伯裔以色列学生宿舍，高呼“阿拉伯人去死”和“滚回加沙”。

在教育部的敦促下，以色列各地的几所学校和大学已将针对教育工作者的投诉提交给国家警察。警察局由种族主义和极右翼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负责监督，他表示“必须驱逐”那些对以色列表示不忠的阿拉伯公民。

警察局长科比·沙布泰也发表了类似的严厉言论，他在10 月海法的反战抗议活动后表示：“任何希望与加沙产生共鸣的人都可以加入——我会让他登上现在开往那里的公交车。”民权组织和辩护律师称，警方和本·格维尔的国家安全部已经关闭了一些教师的社交媒体账户，并逮捕并审问了其他人。

其中一位是梅尔·巴鲁钦，他教了高中公民课和历史课 35 年，最近在特拉维夫郊区的佩塔提克瓦任教。十月大屠杀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在 Facebook 上发帖质疑占领，并对在加沙遇难的妇女和儿童表示同情。该帖子现已被删除。

他的一大批学生家长以及右翼活动分子在评论中指责他同情哈马斯，但 62 岁的巴鲁钦告诉我，他绝对不是这样。

巴鲁钦于 10 月底被伊扎克·沙米尔高中开除 。他说，他被列为高危被拘留者，被单独监禁了四天，警方还搜查了他的家和电子设备。

他还说，在因涉嫌扰乱公共秩序和叛国罪接受审讯时，他的手脚被绑住。但最终没有提出任何指控，法官因虐待他而对市政府和州政府处以罚款，并于 1 月下令佩塔提克瓦恢复他的工作。

但巴鲁钦的儿子在以色列国防军作战部队服役，他说，当他回到教室时，却遭到了强烈的骚扰。

“我在教师办公室里简直被围攻了，”他告诉我。“学生们咒骂我、向我吐口水，希望我全身都长出癌症，希望我和我的孩子们死掉。”

不久之后，他就辞职了。“不幸的是，在那种条件下我没法教书，”巴鲁钦解释道。“没人能教。”

他和我采访过的其他三位教育工作者都将他们的下台归咎于格利克。格利克通过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警报煽动草根运动，取消左翼活动，并压制他认为不爱国的团体和人士。《国土报》在 2020 年的一篇人物简介 中称现年 37 岁的格利克为“以色列的‘首席审查官’”。

在一次采访中，格利克将自己的工作以及他所领导的 Btsalmo 组织的工作定义为“秉承犹太道德传统精神”的人权活动。

“目前大多数人权组织只针对加沙平民发声，”他说，“他们没有为以色列人民发声，而以色列人民需要了解恐怖主义的邪恶。”

“世界上发生的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好人，也有坏人，”他补充道。“如果我们看到任何支持恐怖主义或声称了解恐怖分子的老师，我们就必须打击他们。”

另一个名为 Im Tirtzu 的组织保存着一份在线黑名单，名为“了解反犹太复国主义的以色列教授”。该网站敦促学生不去上他们的课，并敦促大学将他们开除。

“由于是以色列人，这些激进的教授被外界视为有关以色列事务的中立和可信的权威，”该网站写道。“这种不劳而获的信誉随后被世界各地的以色列仇视者用来攻击以色列，用‘以色列人自己说这些话，不是我说的！’这样的逻辑为他们的偏见辩护。”

文章继续写道，“此外，许多极端教授一边利用他们就职的以色列大学的好名声，一边对以色列进行冷嘲热讽。”

名单上的希伯来大学法学教授阿隆·哈雷尔表示，伊姆·蒂尔祖和格里克采取的做法是“从国家领取薪水的人应该忠于国家，而人们将国家和忠于政府相混淆。”

“这很危险，但很有效，而且已经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效果，让学者们压制自己的观点，”哈雷尔告诉我。“我倾向于认为，这里存在着非常强烈的情绪，这可能会导致我们成为一个独裁国家。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我认为我们很快就会到达那一步。”

瓦尔达·萨达 (Warda Sada) 被解雇，她曾在贝尔谢巴的凯伊教育学院教授幼儿教育学，原因是一名前学生截取了她的 Facebook 个人资料，其中包含巴勒斯坦国旗。这个标志对许多以色列犹太人来说是一个导火索，尤其是在 10 月 7 日之后。

萨达的批评者还分享了她在 Facebook 上的几篇帖子，其中提到了“占领的残酷性”，并谴责了战争双方的暴力行为和杀害无辜平民的行为。这些帖子现在都看不到了。她说，一些犹太同事也发布了类似的东西，但没有受到惩罚。

“所有分享我帖子的人都没有读过我的帖子，”她告诉我。“他们说我在以色列人的鲜血上跳舞，这就像干草上的一团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

“我发表言论不仅仅是因为我个人对人权的看法，也不仅仅是因为作为以色列的阿拉伯巴勒斯坦人，我从未享受过完全的民主，”萨达补充道。“我发表言论是因为学者们负有改变这些道路的首要责任，帮助创造更好的环境，让环境变得更好，这样我们才能教育出未来会成为好公民的孩子。”

上周被解雇的塔伊贝阿拉伯语老师姆萨维表示，她特意参加了阵亡将士纪念日仪式，以支持附近加内提克瓦里绍尼姆中学的犹太学生。这一天对她个人来说意义不大，但多年来她在课堂上学到“尊重孩子们的传统”的重要性，用她的话来说，“分担他们的痛苦”。

第二天早上，由于以色列独立日，学校都放假了，姆萨维带着自己的孩子前往附近一个因“Nakba”而四分五裂的社区游行。“ Nakba”在阿拉伯语中是灾难的意思，巴勒斯坦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家园的毁灭和流离失所的历史。

“我想让我的孩子们知道这是一个尚未解决的巨大问题，”她告诉我。

以色列的公立学校通常不教授“灾难日”。姆萨维是一名参与名为“站在一起”的共存运动的活动家，她也没有在课堂上提及灾难日。

但因为灾难日是她家族身份的一部分，她每年都会参加游行，前往在灾难日中被彻底摧毁的前巴勒斯坦社区，却没有道歉。今年，她回到家后发现，在格里克的帮助下，她那天早上游行的照片在网上疯传，还有人评论说要她“去加沙”和“我希望你死”。

自称是记者和网络名人的丹尼尔·阿姆拉姆 (Daniel Amram) 发帖称：“把那个婊子老师赶出加内提克瓦学校。”

当天晚些时候，姆萨尔维在 Facebook 上看到一条帖子，称她被停职了，失去了她热爱了五年的工作，也无法再教那些她喜欢用母语教学的学生。

上周，她的穆斯林和犹太朋友们都向她表达了支持，在她的客厅里摆满了糕点、水果和拥抱。

当被问及她想让人们了解她的情况时，她说：“这对我来说很难过。”

“而在这个国家，人们被轻视、被抛弃，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