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法西斯主义

By Christopher R. Browning

迄今为止，我一直拒绝使用法西斯这个词来指特朗普，但随着特朗普有可能连任，一些新型威胁正在成型。

几年来，各种新闻评论员和学者都称特朗普为法西斯主义者。我是抵制使用这个词的人之一。我认为这个词早已被随意、不精确的应用而用滥了。而作为专攻纳粹德国的历史学家，我认为特朗普主义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比喻为法西斯的门槛。我仍然不认为特朗普在担任总统期间是法西斯主义者；但我担心，如果他再次当选总统职位，他可能会符合这个标签。

法西斯主义在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政权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他们汇聚极权主义的独裁和帝国主义的征服战争于一身，以及（希特勒政权）对犹太人、斯拉夫人、罗姆人的赤裸裸的种族灭绝或（墨索里尼政权）对利比亚人、埃塞俄比亚人、斯洛文尼亚人进行了种族大屠杀。在我看来，将特朗普主义归类为法西斯主义，似乎是把法西斯主义轻率和误导性的使用了。

相反，我认为特朗普更像匈牙利的欧尔班（Viktor Orbán）或土耳其的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而不是希特勒或墨索里尼，因此应将特朗普归类为 "非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者"，而不是法西斯主义者。

而且，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特朗普与二战时的欧洲法西斯主义者截然不同。

二战时期的法西斯主义者是狂热的军国主义者和帝国主义者。战争是锻造法西斯新人的熔炉；领土扩张既是法西斯权力和胜利的手段，也是其目的。特朗普并没有表现出追求这种目标的雄心。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他无耻地在俄罗斯总统普京面前卑躬屈膝，与朝鲜的金正恩交换 "情书"，与塔利班签署《多哈协议》，让美国向塔利班承诺从阿富汗撤军，并傲慢地试图降低美国对北约和韩国盟友的防卫条约义务，他认为这些盟友 "欠费" 和 "免费搭车"。

在最近的采访和演讲中，特朗普继续着同样的孤立主义路线。他抨击 "全球主义者"。他承诺，如果乌克兰的泽连斯基总统不立即向普京屈服与莫斯科达成和解方案，他就切断对乌克兰的援助，从而在24小时内解决俄乌冲突。他贬抑台湾是从美国窃取微型芯片制造业的掠夺性国家。

特朗普同时放弃乌克兰和蔑视台湾，中国领导人不可能不把特朗普的行动视为可以对台湾采取行动的绿灯。

毫无疑问，特朗普对我们国家的政治文化造成了严重破坏，他煽动有毒的两极分化，他沉醉于不诚实。特朗普主义确实表现出了法西斯政治的独特元素：煽动性集会；不断制造恐惧、怨愤和受害情绪；随意认可暴力；铺天盖地拥抱阴谋论；表演性的残忍；针对被边缘化和弱势少数群体的野性本能；以及个人崇拜。但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没有任何好战和扩张的兴趣，这使他与20世纪的法西斯主义截然不同。

值得庆幸的是，特朗普本人过于懒惰、缺乏经验，也没有准备好系统地构建一个真正的独裁政权。特朗普总统任期内的主要重点与其说是实施计划和方案，不如说是满足他对关注和崇拜的持续、永不满足的需求的舞台表演。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在马拉戈为中国领导人提供的巧克力蛋糕，一切都必须被赞颂为 "有史以来最伟大的"。

直到特朗普任期的最后几周，美国民主的护栏似乎还岿然不动。联邦政府机构相对完好，公务员基本安全，没被败坏。美国经历了民主倒退，但没有民主崩溃。

然而，在第二个总统任期内，新近壮大起来的特朗普很可能会攻击民主本身。由他一手打造的MAGA（让美国重新伟大）共和党已经公开探索如何改造他们控制所有政府部门的州。曾经至少有机会实现不同政党权力交接的多元民主的各州正逐渐变成由少数人领导的一党政权。

在佛罗里达州，德桑提斯（Ron DeSantis）州长已经把他的州变成了一个实验室，试验一个意志坚定、工于心计、不受约束的独裁者如何最大限度地行使行政权力。在许多方面，他已经在州一级完成了特朗普前些年因缺乏自律和专注在联邦层面未竟的任务。德桑提斯为其他共和党州领导人创造了一个可以效仿的蓝图。

正如各州共和党人在方法上变得更加无情专制一样，特朗普的新一届总统任期在联邦层面也将更加有效地以目标为导向。行政国家的巨大变革正在刻意筹划之中。被他斥责为 "深层国家 "的政府机构和公务员队伍将被清除或政治化，他承诺的对敌人的 "报复 "也将付诸实施。一些共和党人长期鼓吹的 "一统行政首长理论” 将成为一个大模大样的独裁专制的现实。

注：“一统行政首长理论”，英文 unitary executive theory ，是主要由共和党器重和推动的对美国宪法关于总统权力的一种主张，认为行政系统的所有部委办的领导人必须在总统任意任免的控制下，而不是像现在，有约70来个部委办（包括联邦储备系统、中央情报局等）的行政主管，总统必须有正当理由才能将他们免职。

特朗普在他第一个总统任期的最后几个月的作为预示了其第二个任期会是怎样恶劣。当川普的司法部长巴尔（William Barr）和国防部长埃斯佩尔（Mark Esper）等昔日的忠臣表明他们不会越过违宪叛乱的底线时，特朗普却在寻找不存在这种底线的谄媚者。（如特朗普当选下一届总统）在特朗普的新政府中，对领袖的完全忠诚将是唯一的任命资格。

与以往法西斯领导人的崇尚战争不同，特朗普一如既往继续在向国外的独裁者绥靖，但他现在宣示在国内实行更接近独裁的统治。对我来说，特朗普准备在他的第二任总统任期实施的东西将达到我定义法西斯的门槛，我选择用 "孤立主义的法西斯主义" 来形容它。在川普之前， "孤立主义的法西斯主义" 这个概念本身是自我矛盾的，这会是没有先例的历史性现象。特朗普继续打破一切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