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月刊 | 川政讣文:后果将延续,但民主幸免于难
科学百姓 雨台 scitizen-editor@outlook.com 2020.12.16
大西洋月刊是美国文化月刊,与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报刊被列为最优秀的前十来个新闻刊物。大西洋月刊2020年12月9日刊登意见专栏文章,对川普总统的政治遗产进行评估,确定川普对美国破坏的后果将延续,但美国民主制度幸免于难。
以下是该文的翻译。
A Political Obituary for Donald Trump
川政讣文:特朗普执政的后果将延续,但民主幸免于难
The effects of his reign will linger. But democracy survived.
大西洋月刊 2020年12月11日
要评估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执政的政治遗产,从量化它开始。自2月以来,超过25万美国人死于新冠病毒瘟疫 —— 占全球因该病死亡人数的五分之一,是所有国家中最高的。在瘟疫前的三年里,有230万美国人失去了健康保险,造成多达1万人的“额外死亡”;在瘟疫流行期间,又有数百万人失去了保险。美国在人权组织 "自由之家" 年度指数中的得分,从奥巴马总统时期的90分(满分100分)降至川普时期的86分,低于希腊和毛里求斯。特朗普将美国从13个国际组织、协议和条约中退出。每年接纳入境的难民人数从8.5万人下降到1.2万人。沿着南部边境修建了约400英里的屏障。美国官员在边境扣押的666名儿童的父母仍然下落不明。
特朗普推翻了80项环境规则和法规。他任命了220多名法官担任联邦法官,其中包括3名最高法院法官--24%是女性,4%是黑人,100%是保守派。这些法官中被美国律师协会评为 "不合格" 的比过去半个世纪的任何一位总统都多。国债增加了7万亿美元,增幅达37%。在特朗普的最后一年,贸易逆差有望超过6000亿美元,这是2008年以来的最大缺口。特朗普只签署了一项重要立法,即2017年税法,根据一项研究,该税法首次使最富有的400名美国人的总税率低于其他所有收入群体的税率。在特朗普担任总统的第一年,他交了750美元的税。在他任职期间,纳税人和竞选捐款人至少向他的家族企业上交了800万美元。(注:这句话指的是特朗普及家人极其频繁的使用特朗普公司拥有的各种餐饮、娱乐、旅行、办公设施,让政府部门用纳税人的钱或政治捐款支付给特朗普公司费用。)
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变得更不自由、更不平等、更分裂、更孤独、债务更深、更沼泽(译者注:沼泽是特朗普用来比喻他认定的首都华盛顿的腐败)、更肮脏、更刻薄、更病态、更死亡。也变得更加妄想症。特朗普执政这几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数据会比他的25000个虚假或误导性言论更具持久的破坏力。通过社交媒体和有线电视新闻的超级传播,它们污染了数千万人的心灵。特朗普的谎言将持续多年,像放射性尘埃一样毒害人类社会氛围。
总统们经常撒谎,为所有事务撒谎,从战争到性,到他们的健康状况。当谎言的影响足够大时,它们就会对民主产生腐蚀作用。林登-约翰逊在北部湾事件和其他一切有关越南战争的问题上欺骗了美国人。理查德-尼克松毕生习惯于支吾搪塞,使他获得了 "狡猾的迪克" 的绰号。越战和水门事件后,美国人从未完全恢复对政府的信任。但这些总统撒谎的案例来自于一个撒谎目的停留在有限而合理范畴的时代:为了掩盖丑闻、为了让灾难消失、为达到特定目标而误导公众。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人期望他们的领导人有一定程度的造假行为。吉米-卡特在1976年的竞选中承诺:"我永远不会对你撒谎",并且基本信守诺言,但选民们却没让他得以连任,把他遣送回了乔治亚州。相比之下,罗纳德-里根的浮夸虚构更受选民欢迎。
特朗普的谎言是不同的。他的谎言属于后现代时代,攻击的不是这个或那个具体事实,而是整个现实本身。特朗普的谎言超越了公共政策的范围,侵入了私人生活,蒙蔽了每一个不得不呼吸他的谎言气息的人的心智,消解了真假之间的区别。这些谎言的目的从来不是通常撒谎者的企图,即不实向公众隐瞒一些可耻的事情。他对其他总统会不遗余力地保守秘密的事情惊人地直言不讳:比如他对约翰-麦凯恩参议员和其他战争英雄的真实感受(译者注:这里指的是特朗普对诸如麦凯恩参议员越战被俘经历的贬抑)、他急于开除不忠诚的下属、他希望执法部门保护他的朋友和伤害他的政敌、他致力于敲诈外国领导人以获取政治对手的污点、他对金正恩的喜爱和对普京的钦佩、他对白人民族主义者的正面评价、他对种族和宗教少数群体的敌意、以及对妇女的蔑视。
特朗普的前任中说话最肆无忌惮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想法限制在私人录音系统中。特朗普则公开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而是有意,甚至是系统地说出这些话,以便拆毁那些原本制约他权力的规范。对他的支持者来说,他的无耻成为诚实和力量的徽章。支持者们从中领会了这样一个启迪,即他们也可以信口开河散布不实,不必有丝毫歉意。对他的反对方来说,按规矩办事 —— 哪怕是叫他 "特朗普总统" 这么小的方式 —— 则感觉像是傻瓜一样。于是,美国政治生活使用的语言的水准处处被拉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耻辱感的缺损。
特朗普铺天盖地的假话 —— 在2020年竞选的最后几个月里,每天多达50条 —— 与他的毫不掩饰的残暴相得益彰。说谎是无耻的另一种表现。就在他大声说出他本应该秘而不宣的心思时,他却对已经确定了事实的事务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而且谎言越厚颜无耻、越频繁越好。选举投票结束两天后,在投票结果显示他几乎肯定输了的情况下,特朗普却站在白宫的讲台上,宣布自己是选举的赢家,而把对手说成是在试图窃取他的胜利。
特朗普总统任期内的这一个登峰造极的阴谋论,激发他的自以为是子女、顺从的幕僚、已经他在国会和媒体界的佞臣,到处发表了数以几十计的声明,宣称选举是舞弊的。遵循特朗普时代里每一个大谎言的机制,共和党建制派对他的谎言缴械顺从。在选举日之后的一周内,关于摇摆州选民舞弊的虚假说法在报刊和社交媒体上被提及近500万次。在一项民调中,70%的共和党选民得出结论:这次选举并不自由也不公平。
于是,一种被人背后捅刀子的叙事说辞被植入千百万美国人的脑海里,在那里燃烧着,就像碳同位素一样不灭,消耗着他们内心所存的对民主的制度和民主的价值观的信任。这种叙事会拉大特朗普信徒和他们的同胞之间的差距,使得大家尽管可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却是不同的宇宙。而这就是特朗普的目的:把我们关在一个精神监狱里,让我们确信现实是不可知的,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挥舞权力,不管是在任还是离任,包括毁坏的权力。
对于他的对手来说,谎言的目的是为了深刻地打击他们的士气。无论是记录特朗普撒谎的次数、查证事实还是批驳阴谋论,都没有任何效果区别。特朗普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追究真相没什么用。在理性的人看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让人愤怒、疲惫,最后导致放弃离开的冲动,把政治领域丢给了迷幻中邪的人们。
对于相信特朗普的人们来说,后果更糟糕。他们放弃了对事实做出基本判断的能力,相当于将自己从民主自治的共同框架中放逐出来,成了随意飘摇的垃圾,任由特朗普推特喷出的各种荒唐说辞吹荡。真相变成可以是任何通过伤害他们的敌人而使世界重新变得完整的东西 —— 一个说法越是牵强,就越是有力和惊心动魄。大选结束后,从右翼媒体活动家转变了的马修-谢菲尔德在推特上写道,随着对选民舞弊的指控开始堆积,"对保守派记者,真理已经变成是任何可以伤害 '左派' 的东西,即使甚至不一定是事实。因此,特朗普的不论关于任何主题的众多谎言都是合理的,因为他的欺骗指向了一个更大的真相:自由主义者是邪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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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一半的国民 —— 这些务实的、凡事上手操弄的、自力更生的美国人,日常生活中能够平衡家庭预算和能够遵循复杂家用设备维修手册的美国人 —— 在政治问题上滑向这样的认知衰退?归咎于无知或愚蠢将是一个错误,因为要想成功地用特朗普这样的骗子权威来代替真相,必须换发一种意志行为,换发某种能量和想象力。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中描述了缺少社会联系的原子化的现代大众对宣传的易感性,"他们被逃避现实的欲望所迷惑,因为他们心智处于无家可归的状况,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其内在的偶然性的、不可理解的方方面面"。他们在与现实关系不大的 "相对一致的人造模式" 中寻求庇护。尽管美国仍然是一个民主共和国,而不是极权主义政权,特朗普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煽动者,而不是法西斯独裁者,但他的追随者们放弃了常识,发现他可以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指南。特朗普的落选不会改变这一点。
特朗普也伤害了我们其他人。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他迎合了大众对精英的常年敌意。在民主制度下,谁能在什么是真相上说了算 —— 专家还是人民?历史学家罗森菲尔德(Sophia Rosenfeld)是《民主与真理》一书的作者,她将这种冲突追溯到启蒙运动,当时现代民主制度推翻了国王和牧师的权威。"自18世纪末以来,通过民主过程获取真相的理想,屡屡受到专家或大众这些认知群体试图垄断这个过程的威胁。"
专家(贸易谈判代表、政府官僚、智库、教授、记者等)对公共政策的垄断,帮助促成民众的反弹,让特朗普获得权力。而特朗普的谎言治国促使受教育的美国人将他们的信仰,甚至是他们的身份,更加肯定地放在专家们身上,而专家们并不总是配得上这样的信托(我们看看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和选举民调机构的工作差错就可以理解)。民粹主义者和专家之间的战争使双方都释然了民主必不可少的互相说服工作。互相对峙把他们互相丑化敌视了。
特朗普的遗产包括一个极端主义的共和党,它试图通过公然不民主的手段维持权力,以及一个被推向另一版本的极端主义的反对派。他留下的是一个人民之间的信任纽带退化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他的榜样让每个人觉得可以在税收上作弊和嘲笑他人的苦难。他的许多政策是可以扭转或减轻的。但要清除他的谎言,恢复人们对客观现实的共同理解 —— 即无论对会我们有多么不便利,我们要同意A就是A,而不是B(译者注:这句话说得是要恢复对共同认可的事实的尊重) —— 将难上加难,而这种对现实的共同理解正是民主制度所赖以生存的。
但我们现在有机会了,因为在特朗普上任的最后一年,有两件事打破了他邪恶的颠覆真相的魔咒。第一件是冠状病毒。2020年3月11日是特朗普总统执政结束的开端,哪一天他首次就疫情问题向全国发表讲话,显示出自己完全不堪重任。病毒是一个事实,特朗普无法用撒谎让它被遗忘或把它锻造成政治武器,病毒它太个人化,太可怕,太真实了。随着数十万美国人的死亡,其中许多人是毫无必要地死亡,特朗普政府在幻想、党派煽动和犯罪性的疏忽之间摇摆不定,一批关键数量的美国人意识到特朗普的谎言可能会让他们所爱的人丧生。
第二个事件发生在11月3日。几个月来,特朗普疯狂地试图摧毁美国人对选举的信任,选举是民主制度的精髓,是不可夺取地属于人民的唯一权杖。特朗普的行动包括在选举前就不停地撒谎说邮递选票是作弊。但选票还是涌入选举办公室,人们在提前投票的第一天黎明前就排起了队,其中一些人等了10个小时才排到投票箱,到选举日结束时,尽管病毒的威胁急剧上升,但仍有超过1.5亿美国人投了票,是至少1900年以来最高的投票率。败选的总统再次试图通过夺走我们的选票来玷污我们的信仰。选举并没有让他停止撒谎 —— 没有什么能让他停止撒谎,选举结束也没有终结谎言流行所揭示的更深层次的冲突。但这次选举让我们了解到,我们仍然想要民主。这也是特朗普的遗产。
参考资料链接
1. A Political Obituary for Donald Trump
The effects of his reign will linger. But democracy survived.. 大西洋月刊, 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