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g @杜延林 ,听了二位关于高校录取的华人维权的讨论,正好我上个世纪90年代初在宾大教育研究院读博的专业是 “高等教育政策”,后来也对这个问题有过一些考虑,它涉及好些方面,借此机会给二位补充一些考虑。。。
一、优秀高校是 “干什么用的” 的几个方面的考虑
思考这个问题的一个较好的开端,可能是考量一个国度的优秀高校是 “干什么用的”,因为对优秀高校是干什么用的定义,为我们决定高校的招生招生标准和招生目标人群,提供相当重要的指导。
从为受教育者获利的方面,可以说优秀高校是为优秀学生的职业生涯(包括行业成就、升官发财等)更上一层楼提供一个梯子,姑且称为 “职业生涯梯子” 使命
第二个方面对优秀高校是干什么用的定义,是把优秀高校当成是维系优良社会和社会进步的工具,姑且称为 “社会工具” 使命。
第三个方面的定义是把优秀高校当成是创始人和赞助者实施他们的志向的载体来理解 ,姑且叫做 “赞助者志向载体” 使命。
总结起来,我们这儿把优秀高校的使命归纳为三个:
1. 职业生涯阶梯使命
2. 社会工具使命
3. 赞助者志向载体使命
二、优秀高校学生入学成绩跟职业生涯成功和社会贡献有关系吗?
第二个问题是优秀高校的学生的入学成绩,跟他们今后的个人职业生涯的成功和对社会的贡献有没有重要的关系。
现有的研究表明,当学生学习成绩和智商达到一定的程度,即具备一定的能力后,他们的入学成绩的差别,跟他们各自今后的职业生涯的成功和对社会的贡献大小没有显著关系。
三、优秀高校的席位是一个 “权利” 还是一个 “荣幸”
上述问题联合起来,略微展开一下。。。
如果我们接受优秀高校的职业生涯阶梯使命,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争论说:优秀高校的席位是一个权利 (right),并进而争论说凭成绩入学受美国的 equal protection under law (法律下的平等保护)条款的保护。
追求平等的考虑,也是我们华人家长们最在意或唯一在意的思路。但是我们家长们在意的平等,显得像是只限于我们觉得我们能够胜出的平等,即学业等 “绩优 merit” 相关的平等。
我们华人家长的争论倾向如下逻辑:
1. 俺的娃最配(deserve) 2. 俺的娃要平等机会(必须用俺的娃能够胜出的标准)
但是恐怕不能够有说服力地称我们是 “维权”,因为亚裔/华裔在优秀高校的录取学生比例,已经是我们在美国人口比例的4倍-8倍了。
如果我们接受优秀高校的社会工具使命,那么优秀高校应该可以根据它们定义的各自在社会进步中应该发挥什么作用的使命定义,来确定招生标准和招生人群。
在这个思路下,被优秀高校录取,不是一个权利(right),而是一个幸运(privilege)。
但是这里的 privilege 的意思,不仅仅是享受好处的 “特权”的意思,而主要是得到机会,为社会或组织器重的特定目的做出努力、取得成就,以及必要时做出牺牲的意思。
以前有一个经典二战电影《猛鹰突袭》,讲一只德军突击队空降到英国,试图绑架或刺杀英国首相丘吉尔的故事。
这只德军突击队被发现后被美军围困在一个教堂,突击队领队斯丹纳上校找到一个通道可,跟突击队员们说:“有一个通道可以突围,我们还可以继续前往擒拿丘吉尔。”
一位军士正视斯丹纳上校说:“不是‘我们还可以’,是‘你还可以’。如果我们都一起离开这里,你会失败的(即美军将追上来消灭他们)。你去,我们留下,尽可能坚守这个地方时间越久对你越好。”
斯丹纳上校环视突击队员,互相敬礼,离去之前丢下一句话:“跟诸位服役是我的幸运 It has been a privilege to serve with you.”
所以,如果哈佛大学定义它的使命是为全球的人类进步提供领导力,为此要把名额按国家、种族、成绩智商、家庭背景、才华等等因素进行分配,那么哈佛应该有它的招生自由。包括给一批学生提供高额助学金。这些学生得以入学,不是因为一个权利,而是因为一个荣幸(privilege).
这个思路,似乎可以支持优秀高校享有在恰当的情况下让诸如小布什、川普的女婿、潘石屹之类的人们来付钱捐钱当冤大头的自由。
四、怎么看 “华人的利益” 和策略
再有一个问题是怎么看 “华人的利益”。首先利益是对 “interest” 的一个误导性翻译。中文的利益通常指的是财富、异性、地盘、地位等。比较妥当的翻译应该是 “需求”、“关注” 或 “志趣”。
也就是说,当我们讨论要为华人争取更多的优秀高校的席位时,我们应该考虑我们作为一个种族的 “需求/关注/志趣” 是什么。
即使我们的 “需求/关注/志趣” 是为了笼统的华人的地位的提升,即使我们极端地确定俺们中国人必须自私地只从让中国种族占尽天下优势的考虑出发,那么还有什么是最佳的策略的问题。
当华裔在优秀高校的录取学生比例,已经是我们在美国人口比例的4倍-10倍的情况下,哭天抢地控诉我们被优秀高校歧视,是提升华人的地位的最佳策略吗?
或是有任何好处的策略吗?
略微种族主义一点地说,把哈佛大学、加州伯克利分校弄成70%或90%是中国人学生,哈佛、伯克利还是哈佛、伯克利吗?还是我们向往的大学吗?
五、社会正义和公正的裁判方法
第五个问题是怎样分配优秀高校的席位才是社会正义,延林和 Greg 提到了罗尔斯的 “无知的幕” ,即假设我们不知道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身份命运境遇的情况下,我们如何裁判什么是公正正义的优秀高校席位的分配方式?
比如假设我们在为白人、犹太人、西裔、黑人设计优秀高校的席位比例,并且假设我们会被随机投胎为白人、犹太人、西裔、或黑人,我们觉得高校的席位分配政策应该是怎样的呢?
(@简彦评论:“这个话题争议的核心问题就在此,反对加州第16号提案的人一直无法回答:族群利益大于公平正义合理吗?”)
六、以纳税贡献比例来分配优秀高校席位怎么样?
第六个问题是:为什么不可以根据纳税贡献的比例来分配优秀高校的席位?
(Greg 评论:这个提法有經濟学定义上的資源合理分配的公平性,但是对加州的第16号提案的提議者(黑裔和拉丁裔的支持者)看起来,会解读為不公平。)
黒裔和西裔人口合起来是亚裔人口的几乎5倍,他们合起来交的税,不一定比亚裔少,或不一定少很多。
如果考虑交税的情况,实际数字很可能支持西裔和黑裔应该在优秀高校获得更多的名额。
七、从高校的工作功能来看高校的目的
我们用叫做目的论(teleology)的哲学的“文言文”,来进一步从高校的工作功能来考量高校的目的。
大家可能听说过哈佛大学的公正课里讲过一个例子:如何确定 “最好的笛子应该让谁享用”。要解答这两个问题,以目的论为思路的人们说,俺们先看看最好的笛子是干什么用的。
大多数人恐怕都同意,最好的笛子的 “目的”,是演奏最美妙动听的音乐。因此显而易见,最好的笛子应该交给吹笛子吹得最顶呱呱的人使用。并且,把最好的笛子交给吹笛子吹得最顶呱呱的笛子手,也是社会对他们的品质给予应有的颂扬和嘉奖的方式,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考虑。
从目的论的思路,优秀高校的席位的公平正义的分配,也可以从考量的 “优秀高校的目的” 开始。优秀高校的目的是什么呢?
高等教育作为人们改变自己的境遇获得社会升迁的工具,是一个得到社会广泛认可的目的,那么高等教育应该首当其冲是让天资和文化环境好的人在职业生涯和获取更多财富地位上更上一层楼吗?
那么还有更具体的问题:优秀高校应该是只为优异天资和家庭环境的学生,还是应该为所有不同天资和家庭环境的学生,在职业生涯发展和获取财富地位提供一个更优越的梯子?
优秀高校是为了研究世间世事的真相吗?(不论这些探索一时半刻有没有实际用处)
是为了研发能够改进人类生活的技术(包括物理技术和社会技术)吗?
是为了为社会变革和进步提供领导力吗?
是为了张扬人间公平正义吗?
考量优秀高校的目的,然后将席位以最适合于实现优秀高校目的的方式来招生,这个做法不仅仅是目的和人员的最佳配合,而且是对具备需要的品质的人员以社会的颂扬。这个观念可能最早由亚里士多德进行构思。
八、关于人类的自由发展
从人类自由发展的渴望和价值的角度,有一些可以质疑纯粹用目的论来分配优秀高校席位的标准。
人类自由要求我们不能把人的功能角色进行外在的规定。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未来,不应由他自身之外的其它机构限定,不论这种限定是从机构目的使命出发,还是从天资、环境、机遇出发。
九、教育学研究和教育政策
从教育学研究上看,如果我们声称某种招生标准和录取人群有助于某种既定的高校的 “目的”,我们有证据支持我们的声言吗?
让中国种族的学生进入一个高校,其学生种族的组成反映社会的种族的组成,可不可以说有益于中国学生的教育发展,因此有必要维系这样一个多元化的种族架构组成,使得中国学生更好的从教育经历中收益呢?
每个高校可以自行定义自己的使命,以及根据使命确定招生的目标人群吗?
(@简彦提问:公共社会资源的合理分配,应该属于以上哪条?)
公共社会资源的合理分配似乎应该是从第一条(从哪些方面来考量优秀高校是干什么用的)和第七条(优秀高校的具体工作功能)引发出来的考虑。
以上结束关于优秀高校席位的分配的9条考虑。
我的发言如果有用,如果成功,不一定是让读者对这个问题有了清楚的答案,反而应该是让读者对自己原来的想法有更多的疑虑,产生一定的困惑。
实际上,我自己也没确定到底该怎么做。